張庭賓
山西高官紛紛落馬已經成為最熱焦點。
8月23日，相隔不到1分鐘，中紀委網站接連通報：山西省委常委、秘書長聶春玉，山西省委常委、太原市委書記陳川平均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至此，今年以來山西已有5名省部級領導在任時被查，已一舉拿下4名省委常委。一屆省委常委會超過三成成員被查。打破單省落馬“老虎”數紀錄。
山西成為腐敗重災區，原因是多方面的，特別是與山西是煤炭資源大省關係密切，如果再細究每位高官的任職履歷就會發現，太原、運城、大同、陽泉、呂樑等地的一二把手要職，也是這些落馬高官曾經任職的地方。除太原作為省會城市外，其餘幾地，都是山西的資源重鎮，也是歷來“出官”的地方。
今年山西反腐風暴所刮之處，除了這些省部級老虎，就連縣市級落馬官員，也在這些地方有過履歷的居多。這與中國目前的礦產資源轉讓體制有深刻關聯。
礦產資源轉讓是當今中國財富分配最暗箱的領域。礦產與土地資源一樣，處置權在地方，比起土地公開招拍掛制度還不如的是，礦產資源多由地方政府私下轉讓，較少公開招標，在這種暗箱操作中，主要領導的一句話往往就是最後決定。而近十幾年來這已成為公開的秘密、約定俗成的特權。因而最易成為官員腐敗墮落，官商權錢交易的重災區。
這種最混亂局面背後也是一種體制，這就是天賦資源官僚代理。
所謂天賦資源指的是土地、礦產、水等自然資源，是上天賜予某塊土地或某個國家人民的。按照中國憲法，中國是社會主義人民共和國，理論上天賦資源是屬於全體國民的。在毛澤東時代，礦產和土地資源屬於國家和集體所有，它通過全民所有製企業和集體所有製企業上交紅利和稅收，成為國民福利的重要來源。那時，礦產資源雖然短缺，要憑票供應，但價格很便宜；房產雖然短缺，但國家免費分配。當時官員特權受到上級嚴厲管控，百姓的嚴格監督，官員沒有機會利用土地和礦產資源貪腐暴富。
1980年代以來，全民所有製企業先被蛻變為國有企業，“全民所有”概念被淡化，遂變成國有，往往被理解為政府有，為日後官員特權代理埋下伏筆；1990年代中後期，土地和礦產資源被中央政府授權給地方政府，實際蛻變為地方官員代理，最後蛻變為地方主要領導的特權。這吸引了很多私企老闆爭相行賄權錢交易，本屬於全民的寶貴財富往往被極其廉價地處理給了私人老闆。這些私企老闆不僅通過賣煤發財，甚至通過IPO上市成為超級暴發戶。此次涉案的山西聯盛老闆邢利斌曾在海南7000萬嫁女，成為煤老闆爆發炫富激起公眾憤怒的巔峰之作。
在這個天賦資源官僚代理的蛻變中，公民或全民對於本屬於自己（或者說每人有一份）財富的監督權不僅被取消，而且不得不逆來順受接受高價資源（這在土地上特別嚴重）。而來自於官僚系統本身的監督也被全面系統地弱化：1，對地方黨政的一把手，地方紀檢監察部門無法監督，因為烏紗帽和辦公經費分別被他們直接掌管；2，中央地方實行分稅制改革後，土地礦產利益分到地方，如果中央直接干預，會引起地方群起反彈，頗多忌憚；3，最關鍵的是，中央政治局常委會集體決策制度，實行少數服從多數，實際沒有最後裁決者和最後責任人，也就缺乏能最終對國家和全民負責的人。 “刑不上常委”的潛規則使得地方官僚和私人老闆向上依附，把中央最後的監督破解於無形。
對於這些天賦礦產資源蛻變為貪污腐敗權錢交易黑箱的弊端。有種言論認為，應當效仿西方，實行礦產資源全面徹底私有化，官僚沒有權力了也自然不貪腐了。筆者認為這是典型的因噎廢食，為潑洗澡水把孩子也潑出去了。持這種觀點的人往往是此前為權錢交易張目者，他們的名言是“改革要利用腐敗和賄賂，以便減少權力轉移和再分配的障礙”。
筆者對此堅決反對。首先，如果在現狀下將土地和礦產資源全面私有化，等於變相縱容官僚將代管權變成其所有權，將極大刺激權錢交易，鼓勵私營老闆巧取豪奪最大化佔有全民的天賦資源。其本質是對過去30年天賦資源官僚和私人老闆合謀佔有的合法制度化，是錯上加錯，將極大地激化社會矛盾，甚至造成政權顛覆和社會動盪。
其次，即便是美國的礦產資源管理，也不是某些“精英”口中所說的全盤私有化。美國1872年《礦業法》為其礦業產權制度奠定了基石，美國礦產管理體制和土地所有權關係密切，地下礦產資源所有者一般屬於土地所有者。聯邦、州、印第安部落和私人分別擁有283萬、141萬、36萬和47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聯邦政府和州政府所擁有的土地當然享受礦產的所有權分紅。
美國為了避免聯邦、州礦產資源被少數私人私吞獨享。有著嚴謹的利潤和稅收分配製度，具體收費內容包括：1，紅利。是經營者付給所有者的礦產租約報酬，它以每英畝產出作為支付標準；2，礦地租金。經營者對開礦佔用的那塊土地每年支付的租金；3，權利金。即經營者一般按礦產品銷售收入（或銷售量、利潤）一定比例支付給所有人的部分。美國對聯邦土地上可租讓礦產的權利金費率為：石油、天然氣、煤炭（露天礦）12.5％，地熱10%－15％，其他礦產多為5％。 4，廢棄礦物土地收費。對地下和地表礦產都按每噸0.315美元的標準徵收廢棄礦山土地收費。 5，超級基金。它是一種用於治理開礦污染的環保基金。這其中，前三者紅利、礦地租金和權利金是所有人的權益，如果所有人是聯邦政府，就是全體國民的收入；如果是州政府的，則是該州公民的收入，是公民社保資金的重要來源。後兩者廢棄礦山土地收費和超級基金是環保費用，屬於專款專用。
此外，礦業企業還要繳納資源稅、暴利稅和企業所得稅。經過上述紅利、稅費的繳納後，礦企私營老闆不可能獲取暴利，只是獲得靠技術和管理的合理收益。
由此可見，中國的天賦礦業資源被少數人暴利享受的現狀，其根源不在於礦產資源全民所有（類似美國的聯邦所有）。而在於缺乏公正公開透明的製度規則，地方官員特權過大，缺乏有效監督，甚至蛻變為約定俗成的黑箱，最後淪落為偷搶全民資源財富的淵藪。
此輪山西反腐可謂徹底揭開了這個地方權貴的既得利益黑箱，而執政黨中央以極大地決心拿下了常委級的大老虎，破除掉了“刑不上常委”的潛規則，同時紀委領導改革為上級提名任命，強化了自上而下的監督。為將全民天賦財富從權貴和私人老闆的合謀分享奪回來開了一個好頭。
天賦礦產資源財富最終還歸於人民。其落實有三個要害：1，是如何界定好所有人和勘探者和採礦者的合理分配，這方面可以藉鑑歐美較為成熟科學的經驗方法；2，確保所有人收益主要進入社會保障體系，而且應當具體分到每個公民的社保卡中，而不是大部分變成財政收入又被官員公務員笑納享受了；3，將政府和官員納入人民民主的有效監督中，進而將現在的“全能管制投資型政府”轉變為“有限責任服務型政府”。這其中人大代表真正直選，政府必須真正向人大負責是基礎。
毫無疑問，從天賦礦產資源官員代理與私人老闆分享，到最終天賦資源社會共有全民分享，這將是一場偉大而艱鉅的社會變革，山西反腐高管落馬才剛剛破題。 （作者為中華元智庫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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