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日本戰後經濟史,我彷彿看到了一個時代的預言。有些感悟,寫出一篇長文,分享大家。
01
二戰打垮了日本,而再一次讓日本人覺得自己站起來了,卻是20年後的東京奧運會。
1964年的東京奧運會,讓戰後的日本揚眉吐氣。在開幕會之前,日本人向全世界展示了他們另一項成就:新幹線列車,這是最早的高鐵,時速210公里,是當時全世界最快的列車。新幹線列車通車,
那場奧運會,日本名列第三,前兩名是美國和蘇聯。但其實對日本人來說,那場奧運會最高光的時刻,是日本女排在一場附加賽中打敗了人高馬大的蘇聯隊。這對當年的日本人來說,這讓他們群起興奮,就彷彿看到未來預言:
日本將很快就要赶超蘇聯,成為世界第二。
那屆奧運會舉辦地之所以選擇日本,是因為20世紀60年代,戰後的二十年間,日本經濟發展實在太快了,短短20年,他們一躍成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這不是日本奇蹟,而是人類奇蹟。
1945年日本戰敗以後的國家現狀是六十多個城市被炸毀,九百萬人無家可歸,人民記憶是貧窮和飢餓。戰後,甚至有這樣一個真事。日本政府為了討好美國,組織婦女給美軍獻禮,最後導致梅毒氾濫,政府只好遣散婦女,但政府太窮了,連妓女的工資都付不起,最後以頒發“愛國獎章”代替工資。
不過,戰爭雖然給日本帶來萎靡,但也留下了豐厚的工業遺產。二戰時的軍工企業,在戰後搖身一變,都成了民用企業。當年為日本製造軍用光學儀器的佳能、尼康,轉身生產民用相機;曾經製造坦克的,轉型生產起了推土機;曾經造手榴彈的,轉型去生產烤爐。
這些轉型的軍工企業,一夜之間,全部成為戰後日本經濟復甦的發動機,並向經濟崛起發起猛攻。
五十年代,依然是戰爭年代,但卻是日本的新國運。朝鮮戰爭、越南戰爭接連爆發,日本卻迎來轉機。在日本國內,由美國飛來的軍需物資訂單多得根本做不完。日本經濟被戰爭徹底激活。有人算過一筆賬,僅朝鮮戰爭的前八個月,豐田汽車的產量就猛增40%,其它諸如石油、鋼鐵、藥品都是突飛猛進。
50年代以後,因為經濟發展迅猛,日本經濟甚至還出現一個個經濟上的“盛世”。先是50年代的神武景氣、岩戶景氣,然後是60年代的伊弉諾景氣。經濟的發展,一下子讓整個國家從戰敗的垂頭喪氣,變成全民昂揚向上。
經濟復甦了,文化當然也會跟著復甦。
1968年,日本第一個諾貝爾文學獎誕生。川端康成穿著灰色和服,站在瑞典斯德哥爾摩諾貝爾文學獎的領獎台上。向全世界講述日本的文化與美,隨後他又遊歷歐洲,講日本的和歌、花道和茶道。這大概是世界第一次走近日本,也是日本第一次向世界大規模宣揚自己的本土文化。
日本國內狂呼:這是我們的黃金時代。
其實日本六七十年代經濟復甦,還有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共同富裕”。“共同富裕”有一個很大的標誌,就是中產階級數量增加,窮富差距縮小。
戰後的日本,剛剛經歷民主化改革,貴族被廢除,財閥被解散,日本內閣提出的“全國綜合開發計劃”,兼顧城市與農村經濟,還縮小了城市與農村的貧富差距。
為了遏制階層固化,日本政府還專門設計出一套“累計課稅所得制”的稅制,最高稅率高達45%,這使得僅佔日本人口4%的富裕階層,他們繳納的所得稅,為日本貢獻了一半以上的所得稅。
那個時候,日本民眾只要努力,只要“996”,只要007,只要肯幹,只要賣力。人人都可以過上一種“中流生活”:人人都有機會擁有自己的房產和汽車,孩子也能接受高等教育,全家偶爾也可以搞一些休閒娛樂活動。
經過一系列的改革,中產階級數量猛增。七十年代的日本總人口只有一億多。而中產階級數量,卻有一個億。當時的日本,一下子成為全世界上貧富差距最小的國家。
而那一代日本年輕人呢,他們集中出生於戰後的首次“嬰兒潮”期間,被歷史學家稱為“團塊世代”。
和上幾代人不同,他們生命裡沒有戰爭陰影,生命裡盡是美好。他們對世界足夠熱忱,世界無比嶄新,前途無比光明。那一代日本大學生,聽音樂,聽的是爵士樂、披頭士;談哲學,談的是存在主義,是薩特、波伏娃,談繪畫,是畢加索、梵高。
他們是被歷史砸中的一代人,畢業後進入工作,是終身僱傭制,不得解聘,一旦進入三菱、三井、富士這樣的大企業,他們將一生衣食無憂,永不失業,而且年齡越大,工資越高。
那時候大學生太受歡迎,可以挑企業。
七十年代的日本,有個有趣的故事:
一些知名企業為了招攬大學生人才,顯示他們的企業福利之好,他們帶著許多年輕人提前享受生活,走進紅燈區找妓女,用紙醉金迷和徹夜風流,誘惑那些年輕人給他們心甘情願做打工人。
那個時代,也是北野武、坂本龍一、宮崎駿、東野圭吾、村上春樹一代人的青年時代。這些年輕一代,不但沉迷文學、音樂和藝術,而且對於政治,他們同樣充滿熱情。六十年代反對美國的安保運動,北野武曾是參與者,他在路障後面為遊行者收集頭盔,差點被警察逮捕;那時候的坂本龍一,還是個堅定的左翼,他立下豪言壯語,要“解放被資本主義操控的音樂”。
他們也像美國、英國、法國的年輕人那樣,走上街頭,遊行示威,反對越戰;也像法國“五月風暴”裡的年輕人一樣,背誦紅寶書,從收音機裡收聽關於中國的消息,試圖去理解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政治形態。
所有日本人都相信,這是我們最好的時代了。
那一代年輕人的命運,緊隨著日本經濟的崛起,在一個行將沸騰的時代裡,他們越來越自信、張揚、純粹、熱烈,一切都在昂揚向上,理想主義,利己主義,奮鬥主義,都可以在那個時代找到生存的土壤。
六十年代參與安保鬥爭的日本年輕人
02
但真正讓日本沸騰,卻是八十年代。
在美國的設想之下,二戰以後,日本的命運,是成為非共產亞洲的“工廠”,他們對日本經濟的設想,也就是生產廉價雜貨的二流經濟。連統治日本七年的麥克阿瑟,離開日本後,也向世界宣布:
在成熟的資本主義世界裡,日本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不過日本民眾並不買麥克阿瑟的賬,在日本國內,日本民眾說:
八十年代,日本經濟無比威猛,已經全面赶超了蘇聯,在汽車等一些領域,甚至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日本的汽車和電子產品,也迅速湧入了西方世界。一夜之間,全世界都開始談論“Made in Japan”。就像2000年前後,全世界都在談論“Made in China”。
1987年之後,連續兩屆世界首富,都被日本人奪魁。到八十年代末,日本平均工資達到了2160美元,而反觀當時的美國呢,卻像個弟弟,只有1681美元。
當時西方的經濟學家論斷:“世界經濟和金融中心正在從美國轉移到日本,日本將會成為世界的中心。”
日本人高興了:你看,我們比美國還要強大,未來一定是我們日本的。
當時的日本商人在全世界花錢也很猛。梵高的《向日葵》,畢加索的《皮耶瑞特的婚禮》,雷諾阿的《煎餅磨坊的舞會》,這些世界名畫,買買買。幾年之間,日本富豪豪擲1萬億日元,將世界名畫,全部買回來掛在自己的牆上。
這多像幾十年後的中國,華誼的王中軍,花費8個億,買回梵高和畢加索的畫,建造起一座私人美術館。不過可惜的是,深陷泥潭的王中軍,大概也沒想到,這是他人生最後一次買梵高和畢加索。
當時日本三菱,在花錢一事上更加生猛。一舉買下了紐約市中心洛克菲勒中心14棟大樓,索尼也不甘其後,斥資34億美元,買下了被稱為“美國靈魂”的好萊塢哥倫比亞電影公司。
日本實在太有錢了。連日本國民作家村上春樹也說:這個時候的日本人,太信心滿滿、太自以為是、太有錢了。
當時在紐約的第五大道,擠滿的全是瘋狂購物的日本人,他們購買皮草、珠寶、香水、琺瑯等等的奢侈品。平均每5個日本人,就有一件LV,日本成為了全世界最大的奢侈品消費國。當然,現在保持這個記錄的是我們中國。
八十年代,日本商人揮金如土,隨手就給喜歡的酒吧侍應生上萬美元的小費。花錢的目的,也只是為了在自己講笑話時,看到她們笑臉千嬌百媚;高檔餐廳裡,他們像撒鹽一樣,往食物裡撒上金箔,為了彰顯身份和健康,把壽司和黃金一起嚼碎吞下。那時候,日本要有抖音,大概記錄的全是這樣紙醉金迷的生活。
八十年代在日本街頭揮舞鈔票的年輕人
那時候的日本是“金滿日本”,那時候的日本社會,是剎那主義,是及時行樂,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是消費即美德。
那麼日本經濟的崛起,根源在哪呢?其實根源是他們的經濟體制,這套經濟體制源自二戰時期的1940年的“國家總動員體制”。就是將全國所有資源都用來為戰爭服務,國家可以動員所有人都為同一個目標戰鬥。戰後,這套體制被他們原封不動地繼承下來。
在這套體制下,日本民眾,在國家的動員之下,他們面對經濟是作戰思維。工作台就是作戰戰場,加班也是作戰,做方案也是作戰,陪客戶喝酒也是作戰。他們以犧牲睡眠換工作,以工作換經濟。以996,以007為豪,以在地鐵上,在公車上,甚至在會議室裡打盹為豪。
那個時候,街頭的宣傳語也是:你能二十四小時作戰嗎?
當時許多日本男性,長期“作戰”住在公司地下室,偶爾回一趟家,孩子都認不出自己的父親,將其視為外人。走出家門時,孩子甚至還會對他說:
歡迎下次來玩。
八十年代日本上班族
03
就在1985年,在世界大形勢影響下,美國財政赤字劇增,對外貿易逆差大幅增長。而反觀日本經濟呢,他們竟然還在增長。
為了解決美國危機,歐美四國與日本簽訂《廣場協議》,逼迫日元升值。日元升值之後,曾經依靠出口的大批日本企業,利潤銳減,日本出口製造業受到重創。
許多企業被迫轉型,尋找新活路,一下子,他們紛紛轉向金融市場,炒股票,炒期貨,炒外匯。但進入資本市場之後,本來已經困難重重的製造業,好像發現了新大陸,這些企業一下子興奮起來了。
當時日本一家鋼鐵公司,發現鋼鐵生意越來越難做了,而金融市場賺錢卻很容易。就專門成立一個部門炒外匯,每天從早上八點炒到半夜零點,一年下來,盈利高達140多億日元,竟然遠遠高於做鋼鐵生意的利潤。
企業就這樣,紛紛殺入金融市場。不過這還只是開始,日本的銀行也來推波助瀾了。
先是降息,降息之後,普通民眾把手裡的錢都從銀行取出來,為了讓錢生錢,民眾也把錢投向了金融市場。
為了鼓勵投資,當時的日本銀行向民眾宣傳:
“黑社會也沒關係,沒有擔保也沒關係,是個人都能來銀行貸款。”
一個叫尾上縫的普通餐館女老闆,當時從各家銀行借款高達兩萬七千億日元,大致相當於一千億人民幣。這些被借出來的錢,又全部瘋狂湧向股市。
金融市場的瘋狂,直接導致八十年代日本股市,股票價格一路飆升。當時日本企業的市值總額,最高點時,幾乎占到了整個世界企業市價總額的一半。而東京證券交易市場,也一躍超過紐約,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股票交易市場。
有經濟學家開始質疑,日本的股價太高,已經高到外太空了。但日本民眾的回應卻是:
日本的股票市場,是不需要地心引力的。
雖說金融市場已經夠瘋狂了,可房地產就更加瘋狂了。
那些年,日本的地價,幾年翻兩三倍。我給大家算一筆賬,如果按照當時的日本地價,賣掉兩千平方公里的東京,就可以買下937萬平方公里的美國。這就導致當時許多的日本農場主,但凡手裡的一小塊空地,都會抵押貸款,用貸款去買更多的地,繼續抵押,繼續貸款,繼續買地,幾輪下來,人人都可以成為巨富。
八十年代,大興土木的東京灣
財富來的太輕而易舉了,沒有人再願意辛勤勞作了。找到新大陸的企業家們開心了,他們都說:
金融市場的錢太好賺了,誰還要累死累活地做生意?
日本民眾也開心了:只要賣地炒房,幾年就可以成為富翁,誰還願意辛苦工作。
那時的日本,只有兩個命題,一個是“投資”,一個是“拆遷”。
在日本大阪,人們見面打招呼,都不用日本人傳統的“日安”相互問候,而是會問:
“你賺了嗎?”
04
我們看一個國家,其實也應該看一個國家的民族性格。日本這個國家,在他們性格里,就不是一個熱愛冒險的民族,他們性格保守。而且金融行業風險太大,房地產的變數也太多,可在1985年,面對呼嘯而來的大時代列車,日本人歡欣鼓舞不加考慮,就上車了。
可他們卻不知道,一旦上了金融、房產這趟高速列車,任何人也停不下來。但更多的人還不知道,這種列車跑起來之後,其實根本沒有暫停鍵。
1987年,東京外匯市場的忙碌的交易員
於是人們在列車還沒停下來,就開始粉身碎骨了。因為那個市場天生就是畸形的市場,是沒有根基的,是一個吹大的泡沫。所有的繁榮都是假的,所有的繁華都是靠想像吹大的。到1990年,泡沫就徹底破裂了。
首當其衝的就是經濟環境垮掉。
這一年,柏林牆被推倒,蘇聯帝國也行將死亡。巨大的政治地震,使得“冷戰”帶給日本的國際經濟環境,先倒塌了。國際環境一倒塌,再想從國際上賺錢,就很難。
緊接著是股市垮掉了。1990年1月4日,也就是開年第一個交易日,東京證券交易所的股價開始全面走低。從這一天起,日本的股價一潰千里。不到一年時間,股市暴跌超過70%。許多投機者無錢還債入獄,眾多股民血虧。
然後是他們引以為傲的房地產,也垮掉了。在1990到1992年間,日本樓市也暴跌超過了70%。所有人握在手裡的房子不值錢了。
一個時代結束了。日本經濟高速列車的三十年,全面停滯了。而當時被捲進去的企業和民眾,根本無處可躲,躲無可避,束手無策,最後人們只能清醒地走向烈火、走向深淵。深淵無底,烈火熊熊。
隨之而來的,殺傷力更大的是整個社會的絕望。一個經濟高漲的時代被終結,民眾的情緒也失落到了極點。
1991年,光是大阪,新增流浪漢6000人,那麼大城市東京呢,流浪漢早已過萬了。到了平成前十年,日本平均每年自殺人數也超32000人了。
許多年輕人也失業了,剛失業的時候,他們以為下一個工作很快就找到了,然而直到五十多歲,卻連一個面試的機會都再也沒有出現過。
日本民眾是天生“自信”的,就像二戰,日本人不到最後時刻,是不肯接受失敗的。當時即便是股市暴跌,房價暴跌,無數人失業、自殺,不過有許多日本人還是相信,這一切都是暫時的。
1991年的海灣戰爭時,日本還為美國支付了130億美元的巨額費用。日本人民眾依然自信:
你看,美國需要我們的幫助,日本比美國更強大。
1992年的時候,美國總統的喬治·布什訪問日本,歡迎晚宴上,布什突然從椅子上跌倒。
當時,這個事件也被自信的日本人加入了政治性解讀:你看,美國總統倒下了,但日本首相扶住了他。
05
但是到了1995年,又發生的兩件大事,連日本民眾的信心也徹底擊垮了。
1995年1月的神戶大地震,6500多人去世,數万人在地震中受傷,一座現代城市輕而易舉成為廢墟。
“原來我們並不是堅不可摧的!”
禍不單行,1995年3月,東京地鐵的恐怖襲擊,是一個叫作奧姆真理教的邪教組織,他們在早上上班高峰,進入東京地鐵,釋放德國納粹發明的沙林毒氣,數千人受傷、失明、成為植物人。這個邪教甚至還製造了近70噸沙林毒氣,打算徹底毀滅日本……
這場日本人內部的恐怖襲擊,徹底摧毀了日本人萬眾一心的錯覺。日本民眾的自信心徹底垮掉了。這個高速奔跑了三十年的國家,也徹底被擊穿了。
隨之而來的,是日本繼承的1940年“國家總動員體制”,也隨之分崩離析。
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
而東京地鐵恐怖襲擊,也撕開了日本經濟神話背後的另一張面孔:
迷失的一代人。
事件最後調查,策劃地鐵恐怖襲擊的奧姆真理教,他的主要教徒,並不是底層民眾,而是東京大學、京都大學這些高等大學的大學生。他們在一個一切都以金錢為尺度的社會裡,精神荒蕪了,思想迷失了,轉而選擇了報復社會,向社會釋放他們的內心黑暗和仇恨。
當時的日本人也很納悶,大家都會問:我們的社會怎麼了?日本知識分子也很迷茫,紛紛尋找社會的病症,拿了諾獎的大江健三郎也迷茫不已:
“我們的信仰已經走入死胡同,我們的靈魂再也沒有出路了。”
過去的日本人過分追逐金錢,以金錢為生命尺度,而當金錢無法追逐。日本一代人再也找不到價值感,整個社會也變得無比虛無。
日本社會在短短幾年裡,一下子湧現出幾十種新的宗教。到處都是焦慮和不安。為了找到解藥,人們只好去宗教裡尋找藥丸。到2000年以後,又開始流行辟穀、厭食、吃完了吐、吐完了吃……
06
泡沫經濟之後,給日本帶來的是長達三十年的經濟停滯。
那個泡沫的經濟體制,說到底,本質是不通過市場競爭來分配資金,而是由政府機構進行配給的體系。國民相信“公平地進行分配”,是其存在的基礎。
然而,在經濟泡沫之後,人們意識到,公平其實早已不復存在。
2001年,有一個標誌性的事件。日本解散了他們從明治維新時期就設立的的中央財政機關:大藏省。
可當解散這個政府機構之後,卻發現隱藏在其中的醜聞。最出名的醜聞是“無內褲火鍋店”。在這個火鍋店內,日本銀行的女公關們,不穿內褲陪大藏省官僚吃飯。原來以前的公平,都是假的。
社會公平消失之後,最先破產的是日本號稱有一億的中產階級。
經濟泡沫之前,有九成的日本人,都對自己是中產階級堅信不疑。但泡沫一破,日本的中產階級便分崩離析了,社會出現了巨大的分流,甚至分裂出了一個新的階層:下流社會。他們從曾經的中產生活滑落,而且無論他們多麼努力,卻只能下滑,再也沒有上升的機會了。
然後更可怕的是年輕人的虛無。
那些生長於泡沫經濟之後的一代日本年輕人,當他們進入一個經濟停滯的社會,發現父輩們的終身僱傭制沒有了,取之不盡的工作機會也沒有了,改變命運的通道也沒有了。他們也不再想出人頭地,不想結婚,不想生孩子,更不想貸款買房……
日本的總和生育率更是觸目驚心,2005年的時候,直接跌到了1.26。而國際標準的總和生育率是2.1,而日本幾乎跌到了這個標準的一半。新生兒的銳減,意味著國家人口的世代無法完成更替,日本面臨“絕種”的危險。
更讓日本人擔憂的是,日本的年輕人精神也虛無了,他們不再對生活抱有希望,走著走著,就像櫻花一樣落進地鐵軌道裡。自殺,已經成了日本年輕一代最大的死因,這在全世界發達國家中絕無僅有。
年輕人甚至都不出門了,他們與世隔絕。有一個日本年輕人,整整27年沒有出過門,他整日靠著電視、報紙生活。2015年,當人們發現他時,他已經43歲,從十六歲的少年成為了中年。
比這個故事更駭人聽聞的,是2019年的一場兇殺案。
2019年,日本前農林水產省高官,熊澤英昭,一位76歲的老人,竟抄起菜刀,親手殺死了自己44歲的兒子。
熊澤英昭殺死自己兒子的原因,是兒子長期居家,閉門不出,不工作,不交際,還逼迫父母用退休金給他的遊戲充值,甚至對年邁的母親拳打腳踢。他和自己的父母說:“既然擅自把我生下來,就應該負責到我死前最後一秒。”
這不是個例,像這樣終日閉門不出,不工作的年輕人,在日本社會,數量高達百萬。他們被嘲諷為一個統一的名字“平成廢宅”,“廢宅”不是日本年輕人的生活狀態,更是精神狀態。
日本“平成廢宅”
政府也想盡一切辦法,鼓勵那些宅在家中的年輕人回歸社會。反雞湯的北野武,也站出來用雞湯鼓勵日本年輕人:
拿出只能活一次的干勁出來活吧!不要怕、不要偷懶、不要自我放棄,去嘗試,去折騰吧,年輕人。
但結果呢,一點水花都沒有,無力的年輕人早已訓練出分辨雞湯的能力了。和我們相比,日本年輕人才是實現了真正的“躺平”,他們躺平之後,卻沒有人願意再站起來。因為躺平實在太“舒服”了。即便不“躺平”,他們也無法完成階級攀升。
社會問題,太無解了。
07
年輕人廢掉了,而日本經濟呢,依然還是靠“團塊世代”,終身僱傭的那一代人苦苦支撐,很多人都已經到了退休年齡,但是又被返聘回到工作崗位。可是他們慢慢都老了,如果他們垮掉呢,日本經濟就更加前途未卜。直到現在,日本的經濟總量雖然依然排名世界第三,但那也是一直停滯不前。
而日本社會的已經出現多年的巨大裂縫呢,卻無法縫合了。社會問題向來是沒有盡頭和答案,即便是用手術刀,也無法縫補社會傷口。讓一個受傷的社會,重新像一個健壯的運動員站起來、跑起來,這就難上加難。更何況,運動員已經在精神被打敗了。
日本社會像一面鏡子,有過三十多年的經濟狂潮,也有過國民生產總值、金錢成為全民唯一的價值崇拜。但等到經濟泡沫被刺破,帶來的結果卻是,所有人都迷茫了,年輕人找不到出路,只能顫巍巍的,成為一個時代一個個具體的標誌和羸弱的闡釋。
這多像一個完整的輪迴,又多像給另一個時代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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