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8日 星期五

何新:笑今人妄解李白詩

 何新: 李白《靜夜思》新解

並駁李敖及郭沫若

    李白《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此乃膾炙人口,千年以來不朽之名句也。

    但近聞台灣某君有“床上功夫探求真相”一文,對李白此詩提出質疑曰:“人躺在床上怎麼可以舉頭,又可以低頭呢?頭在床上沒有這種動作。”

 此真無聊之問,文人小聰明之把戲也。本不值一駁,一笑置之可也。但復聞又頗有應和者,有人竟進一步歪解此詩曰:“李白很荒謬!我們躺在床上實在是​​沒辦法舉頭和低頭的,頂多探個頭,看看床底下。”

    此問題之愚蠢就在於——是誰規定了當李白吟此詩時,必須一直死死地釘在床上呢??

    顯而易見,李白此詩系描述深秋清夜,離人之思鄉以及無眠:

    久別故鄉,深夜難眠,忽見床前飄落來自窗外的白色月光,疑似突降的寒霜——因之驚坐而起,或移步窗前——於是仰頭看明月,又低頭思念遠方之親人;這不就是此詩所賦予的意境嗎?

    此詩以床前月光起興,暗喻時屆霜秋,離人失眠,又省略未寫出的起、坐、徘徊等等動作——唯寫出舉頭、低頭之所見及所思。

故全詩僅寥寥20字,卻極富動態感,宛如意識流,能喚起千古離人之共鳴。

古往今來,此一小詩容納、荷載了古今多少離人之鄉思?雖然貌似極簡單、極直白之20字,遂能成為千古不朽之絕唱!

但是,今人進入高速時代,千里萬里瞬間可達。音容笑貌,微信、伊妹瞬間傳遞。別離不復難見,思鄉不必懷愁——鄉愁貌似已不復存在。故今人愈來愈難理解此詩之意境矣。

古詩詞之奧妙即在於語言之洗煉及概括。而理解詩詞,絕不可僅拘泥於表面文字。所謂“意境”(王國維謂之境界),往往都在文字之外。《滄浪詩話》雲:“盛唐諸公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澈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雲中之色,水中之影,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

詩詞之寥寥數語,自然不可能、也不必把一切交代清楚——例如此詩,只講低頭、抬頭兩個動作就夠了,難道還須細細交代為望月要穿衣提鞋,移步到窗前?!如果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一窮二白“”——那還是詩嗎?

 其實古人比我們深刻。古人詩詞之意境,所謂詩情畫意,是需要靈性方能讀取而領悟的。今人膚淺,文教無能,有人又專愛賣弄挑刺,於是往往死板機械地摳文字,卻完全讀不懂古人詩句的意趣與意境。再妄作大言,徒令天下人笑耳!

餘非好辯,惟厭惡此類似是而非又譁眾取寵之謬種流傳,不得不借分析此詩而鞭笞之。

【《靜夜思》譯文】

靜夜中驚見床前灑下的白色月光
看不清不知是不是深秋初降的飛霜?
於是(起身)抬頭,才知是窗外明月
又低頭——思念,遠鄉月下的親人

【駁郭沫若之“床是井欄”說】

[一]李白沒有神經病

其實,最早對此詩產生上述奇怪疑問的是郭沫若。

郭雲:“如果睡在床上,那一定是在房間裡,房間裡怎麼會結霜呢?”

他又云:“如果睡在床上,頭是不好舉起來的。如果還要再把頭低下去,這個動作就更不好做了”。於是,郭沫若自作聰明認為李白寫此詩時候不是在床上,而是在院子的水井旁邊。

郭沫若以李白的《長干行》“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床”為例,說“床前明月光”的“床”,不是臥床而是“井欄”的意思。

嗚呼,李白深夜不睡在床上而繞著水井欄而吟詩——是發了神經病還是欲自殺跳井乎?此真讀不懂李詩之意境而自作聰明,故為迂曲妄解賣弄學問也。

【二】床字小考

東漢許慎《說文》:“床,安身之坐也”。劉熙《釋名》:“人所坐臥曰床。”可見自古就有可坐可臥之榻曰床。

《康熙字典》對於床確有一種解釋是“井幹”,即水井的圍欄,謂語出《樂府》引《淮南王書》(《康熙字典》:“床者,人所以安也。又井幹曰床。”)。《辭海》亦有是說,但未具出處。

郭沫若解李白之《靜夜思》雲,床前應當指井欄。並引李白《長干行》及李商隱《富平少侯》詩“不收金彈拋林外,卻惜銀床在井頭”,為解。(近人解李商隱此句也有說法,謂銀床不是井欄,而是井上的轆轤架子。)

殊不知李商隱卻還有詩句:“遠書歸夢兩悠悠,只有空床敵素秋。階下青苔與紅樹,雨中寥落月中愁。”(李商隱《端居》)

此所云“空床”顯然並非井欄或者空(幹)水井,而就是指能放置書信也能做夢的臥榻。

李商隱此詩句所表達也是一種思鄉之情,與李白的“床前明月光”,有異曲同工之妙,意境正為相似。

那麼,兩點之間直線最短。西哲有奧卡姆剪刀(Occam's Razor, Ockham'sRazor)——若非必要,勿增實體或假說(Entities should not be multiplied unnecessarily)。卻不知郭沫若等聰明人,解此短詩又何苦捨近而求遠呢?

【又,順便說明,床字作為井欄或者欄杆,非床字本義而是藉義。以訓詁解讀,床者,樁也。(《唐韻》、《集韻》:仕莊切。《正韻》:助莊切。與樁音通。)井欄、欄杆,木樁也。(《康熙字典》引《樂府》:後園鑿井銀作床。蓋貴族內府井欄以銀子包樁也。)是以床字借為樁也。】
(何新2010-9記, 2015-3補記,2016—3再改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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