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由於研究趨勢的緣故,我經常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來咨詢的人。有一天,我突然想起這個問題:我們最需要投資什麼?或者,我們真的清楚我們最需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嗎?
曾有一位企業家,個人財富已經在10億元以上,自從他坐在我面前,就一直談論投資的事情,他問的問題,也一步不偏離投資,他在充分利用跟我見面的機會,一秒鐘都捨不得浪費。我慢慢覺得這種談論十分無趣和乏味,就問他:「擁有多少財富才算達到你的目標呢?」他笑笑說:「人往高處走。」我一下子明白了他說的目標是什麼。這個目標,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因為他的目標是隨著財富的增長而不斷向上調整的。我問他,每個月讀幾本書,看幾場電影。他楞了一下說,電影沒有時間看,書看得也少。而後,他很隨意地補充了一句:「書賣得太貴了。」如果他知道,西方國家的書的定價一般是中國的10倍甚至20倍以上,會做何評價。
這樣的場景,如果回憶一下,誰沒有遇到過呢?說得再直接點,絕大多數人,或者說,超過95%的中國人,都生活在這樣的狀態中:拼命地追求物資財富,卻不願意為精神上的享受花一分錢;拼命地累積物資財富,卻不注重精神境界的提升。甚至,一些人在買入宗教這種看起來非常神聖的領域,依然帶著對物欲的強烈渴求,這些人燒香跪拜的最大目的,是祈求得到更多的財富。
當一個人眼中,一直充盈著對物欲的渴望,這樣的人,真的就變得不可愛的。這可能也是海外對中國人普遍存在著偏見的根本原因之一吧。許多老外無法想象,一個人起早摸黑地工作,卻不願意停下腳步,給自己一點時間,去享受一下陽光,或者,去傾聽一場音樂會。這種狀態,即使在擺脫貧困,有了可觀的積蓄後,也沒有絲毫改變。朋友相聚的時候,大家不停地談論房子,談論升職……這樣的場面,似乎每個人都樂此不疲,似乎每個人都很亢奮……我曾經過去加勒比海國家旅行,那裡的人,物資生活要比我們差得多,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非常陽光的笑容,每個人都能載歌載舞地表達自己的愉悅,讓來自萬里之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感染。
物資生活存在的意義,是為了給人們自由享受精神生活提供基礎,當基本的物資生活滿足以後,人們就應該追求道德的回歸和精神境界的提升。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而現在卻是,倉廩實卻更無禮更自私!古代的中國被稱為禮儀之邦,現在,我們真的還配這個稱呼嗎?
中國詩詞大會中,少女武藝姝引用古人一句詩歌「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引自南北朝詩人陸凱的《贈範曄》),意思是,江南沒什麼特別好的東西,我只好把整個春天送給你。古人的這種浪漫、灑脫與高雅,是生活在鋼筋水泥里越來越缺乏想象力的現代人難以理解的。東晉詩人陶淵明在《飲酒·其五》中,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經典詩句,俗世中人用渾濁的眼神,如何能夠感知到這種超凡脫俗的大瀟灑大自在呢?通過歷史詩篇,我們看到許多古人哪怕是很普通的人,也展現出高貴的氣質和胸襟,他們無論身處貧窮還是坎坷之中,都不停留在物欲當中,而是繼續追求精神層面的大境界。對物欲的追求與對精神層面的追求,不正是普通人與貴族的一個重要區分嗎?
失去了對精神的追求之後,只剩下了最低級的最可憐的物欲。為了金錢,一些人不惜製造有毒食品來牟利,自己製造的有毒食品自己不吃而是賣給別人,於是,有了易毒而食。為了金錢,一些人不惜挖深井,把污水悄悄排入地下,把子孫後代的路也斷絕……從來沒有哪個朝代的人,像今天這樣貪婪到滿目猙獰,貪婪到沒有任何節制,貪婪到竭澤而漁……當人們放棄對精神境界的追求而一味追求物欲,世界就變得冷酷而可怕,基本的功德意識與公共意識就會喪失殆盡,我們的家園就會變得面目全非猙獰不堪……而人們,也越來越習慣於用聖人的標準要求別人,而用人渣的標準要求自己。還有什麼比單純追求物欲更能批量製造人渣的環境呢?
前天晚上,我和王牧笛一起打車去酒店,我先到就下車走了,很快接到牧笛的電話,說這個司機師傅認出了他,問他是不是王牧笛。牧笛說,你認出剛才下車的那位了嗎?他是時寒冰。這位司機師傅驚訝地說:「他穿那麼普通真沒有認出是他(其實是我人太普通的緣故),我訂的有他的新聞解讀,每周準時收聽,很棒!」牧笛非常感慨,一位普通的出租車司機竟然願意花錢去聽我講新聞,在蔑視知識只習慣於為物欲花銷的時代,這樣的人的確是很少的,又碰巧被我們碰到了。這才是牧笛感慨的根源。
在這個人性危機越來越嚴重的時代,最需要投資的絕不是物質層面的,而應該是精神層面的。當物質生活已經滿足基本的需求,它就應該退而其次,給精神境界的提升與對精神世界的追求騰出空間。中國人應該擺脫物欲,從精神層面找回自己的大自在大瀟灑,找回自己的禮儀,找回自己的公德意識與公共意識,找回愛與浪漫。這樣的中國人才可愛,也必然會受到世界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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