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向来好名,用心与传媒界交好,史量才即为其好友
黄金荣、杜月笙与张啸林,当年叱咤风云,皆为一时人物。不过三人虽同为海上闻人,但脾性不同,据说黄金荣爱钱,张啸林善打,杜月笙会做人。尤其是杜,老早的上海人呼其为“杜先生”,尊崇之情可想而知。杜月笙被誉为“青帮三百年来之第一号人物”,无论做派、言行乃至打扮,在在与一般流氓不同。
终日着长衫,天再热,也不解开长衫第一粒扣子,做文人打扮,不过是杜先生行走江湖之余事。事实上,相较另两位大亨,杜月笙最有经营头脑,最会做生意。虽然老实说,杜未必真有多少金融大才,一生皆为半文盲,不过杜月笙很早就意识到,单单在刀口上讨生活,并非长久之计。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党国要人、青帮大佬杜月笙的好友陈群,即劝告杜今后该转向金融和工商业投资,以便重塑形象,好为上流社会所接纳。
杜月笙金融大业的一大基点,是创办中汇银行。据杜之心腹账房先生郁咏馥所述,杜开销极大,尤其是各方应酬,除掉这些及给各大军阀的送礼,“单单他公馆的开支,每年就不会少于二百万元”。虽然包揽烟、赌、娼各项黑道生意,会有大笔进账,但总归是上不了台面的活计。台湾作家章君榖在《杜月笙传》中称,开办中汇银行,是出于在银行工作的门生田鸿年和亲信苏嘉善的提议。田说:“杜先生,你用铜钿都是大来大往,你为啥不开一家银行,一来进出有账,二来临时需要轧头寸,也可以在自家的银行里调拨一下,来个自摸不求人!”
1929年3月,杜氏创办的中汇银行正式开业,注册资本50万,实收25万,成为他涉足银行业之起点。而杜氏的另一密友,银行家钱新之告诉他:上海银行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有新银行开业,其他各银行都要先去存上一笔钱,称为“堆花”。而上海各大银行老板,得知杜月笙要开办银行,势必前来“堆花”。如此钱滚钱,不愁资本不雄厚。事实确是如此,不少资本家为了讨好杜月笙,纷纷“堆花”捧场,而那些鸦片商人赌场老板,也识相地来“凑”,以“存款”为名,向杜氏示好。换言之,中汇银行以合法的银行业务,不仅将此前的黑钱洗白,也以此为平台,大肆交接各方能人,使得江湖与庙堂的利益输送变得更为合法、方便。
话说回来。杜月笙之所以为杜月笙,并非在于他转进至银行业,黄金荣、张啸林日后也都有涉足。杜氏之了不起,在于他与各方头面人物交往时,每能折节倾心以交。据郁咏馥回忆:“杜在开中汇银行以前,每天起身很迟,烟瘾也很大。中汇银行开设后,他在社会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每天总在上午九时前起身,鸦片也不多抽了。”
此外,他对于知名银行家特为看重,倾心相交。尤其是1931年9月,上海商业银行发生挤兑风潮。形势尤为不堪,虽然中国、交通两大银行鼎力相助,仍旧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一筹莫展之际,陈光甫向杜月笙乞援。据说杜氏还是一派的“闲话一句”,翌日亲携巨款登门,众目睽睽之下,存于上海银行。有杜先生撑腰,上海银行怎会倒?原本闹得沸沸扬扬的挤兑风潮,就此烟消云散。经此一事,早先与杜月笙泛交的陈光甫也不得不“始敬佩而深德之”了。
而陈氏确也当得起上海人所说的“拎得清”。日后杜氏中汇银行新建大厦落成,他亦一次性存银50万两,且从一般“堆花”的三天,延长到整整一年,不取分文利息,杜月笙慨叹“陈光甫先生真正是漂亮的”!
在银行业八面玲珑之外,杜月笙也涉足实业。老上海向有一说,认为杜月笙发迹是靠“三杨开泰”,即杨度、杨志雄、杨管北为其出谋划策,开拓事业。杨管北本为镇江人,年少翩翩,长于辞令,后经陈群绍介,为杜氏收纳门下。
1931年,杨管北帮杜氏打进大达轮船公司。此公司原系清末著名实业家张謇于1904年所创立,垄断上海至苏北航线达24年,拥有四条江轮,总吨位在4000吨以上,洵为内河航运业巨擘。然而1925年张謇去世,其弟张詧因支持北洋军阀而政治处境不佳,从此一蹶不振。屋漏偏逢连夜雨,经理鲍心斋把多年企业利润20万两存在南通德记钱庄生息,孰料1930年钱庄倒闭,次年公司下属两条轮船又发生意外。穷途末路之际,杨管北为杜月笙和自己大量购进大达公司股票,大达董事徐陶庵即为杨之姨父,故尤为了解内情,遂乘机成为该公司股东。此后迭兴事端,终由杜氏任董事长,杨任公司副经理,一掌大权。
拿下大达之后,杜月笙开始在航运业生发事业,实行所谓“产运制销”,运送货物至苏北,同时在苏北收购小麦,就地制作面粉,运回上海销售,如此可不跑空船,两头获利。其中,杜月笙也与上海人称“阿德哥”的虞洽卿明争暗斗。虞氏亦为上海滩头面人物,有“赤脚财神”之称,旗下三北公司势力颇大,此外还有同乡开办的平安、达兴等公司助阵。三北、达兴公司本欲联名申请航行苏北线,但上海航政局长吴顒在杜月笙要求下拒发许可证。虞洽卿遂向交通部长俞飞鹏申诉,结果却碰壁,得了个“各航线暂维现状,不得变更”的指示。而事实上,苏北航线独独限制其余公司,杜控制的大达公司却为例外。两派互生事端,最终在航运界调停下,达兴分到上海至海门、启东的北沙航线,三北公司的永嘉轮由大达大通联合办事处租用,行驶苏北线,至此这段杜、虞之争才告消歇。1936年,杜氏更当选为全国船联会理事长,可算是执航运界牛耳了。
但凡做大生意的人,也往往精擅广告公关。杜月笙向来好名,用心与传媒界交好,史量才即为其好友,日后史遭人暗算,他是颇难过了一阵的。此外,他还笼络《新闻报》编辑唐世昌,唐乃上海报界最有势力的人物,既可无中生有是非不断,也可化有为无摆平风波。杜将唐收纳门下之后,不少报界人士遂望风影从,依附杜门。杜也出手大方,经常发放红包津贴,作为回报,杜先生当然时常出现在各大报纸的重要版面。而每当政商大腕有把柄被媒体抓住,也多请杜先生出面摆平,如此一来二去,杜月笙就更为达官贵人所看重了。
搞定媒体之外,杜月笙又最懂养士之道。当年黎元洪下台,落魄上海,他就特为善待,黎的秘书长饶汉祥誉其为“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许其为当代春申君。而号称“章疯子”,当年将袁世凯气得半死的章太炎则亲自给杜改名为镛,赐号乐笙,还于1931年“杜氏家祠”落成之际,考证杜氏世系,认为“杜之先出于帝尧”,可谓给足面子,洵为那时代最好的广告。
“钱财用得光,交情用不光”,杜月笙的生意经从来不是一进一出的数字账,而是吃好“人面、场面、情面”这三碗面的大算盘。他从当年的“水果月生”,鱼跃龙门,身兼数十家公司董事长,成为上海工商界呼风唤雨的人物,其自言是“曲鳝修成了龙”。这其中既有青帮背景的威吓力,更要紧的还是海量人脉,以及对于时机的精准把握。下等混混靠的是打打杀杀,中等流氓靠的是地盘势力,如杜这般的大佬则完全将江湖演绎成一种美学,好比武侠小说中的大侠,手上无剑而自能剑气逼人。
撰文/顾文豪(青年文化评论人,在《明报》《号外》《中国经营报》等媒体开有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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