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書法《蘭亭集序》中有名句:「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 ”
"怏(yang)然"二字,《古文觀止》異文作「快然」。 因此,有自作聰明而好事者乃謂王羲之寫錯了字,把「快然」寫作「怏然」,「快然」是快樂,而「怏然」則是鬱悶不快的意思。
按「怏」字確有不快、怨懟之義。 《說文》:「怏,不服,懟也。 從心央聲。 」《增韻》:「怏,情不滿足也。 ”
但是殊不知,漢語歷來有反義為訓的情況,「怏」字及「怏怏」一詞,除了怨懟不快的語義,也還有快樂得意的訓釋。
《一切經音義》:「怏然,心不伏也。 ”
因此不可片面地把怏的訓釋單純理解為懟然不快。 故《集韻》謂:「怏怏然,自大之意。 」以聲訓求之,所謂怏怏自大亦即洋洋自大,亦即洋洋得意,而「怏怏」與「洋洋」語詞音聲相通。 怏怏通洋洋,也通揚揚。 所謂喜洋洋也作喜揚揚。 [例如:李漁 《風箏誤》:「一任他喜揚揚爭先鼓噪。 」 ]怏怏、洋洋、揚揚文字不同,都是形容意氣不伏、不服、不平的相通語族。
由此可知道《現代漢語詞典》解釋「怏怏」一詞雲:「①形容不高興的樣子:~不悅。 ②形容自大的樣子:~自足。 」這兩種貌似相反的解釋和義項都是正確的。
[ 反義為訓即反訓,語言中同一字詞有相反的涵義,即古人所謂「美惡不嫌同名」、「美惡同辭」。 如《說文》:「亂,治也」,《爾雅》:「故,今也」。 ]
還應當指出,「快」字隸變之初,字形從「夬」古文作「叏」,與「怏」字所從之「央」絕然不同。 二者字形也區別甚大並不相似,所以王羲之不可能寫錯字。
[附注:夬即叏,本義為射箭鉤弦用的扳指。 ]
結論:王羲之書法《蘭亭集序》中「怏然自足」的怏然二字,不是錯字。 相反多種異文本的「快然自樂」(例如《古文觀止》中此篇),才是以訛傳訛、妄改古人語的錯字。
清代訓詁學的最大成就,就是以語音和語言為本原而尋求字詞的語源。 不死摳而拘泥于文字的字形。 因為文字是語言、言語和口語的記錄,所以詞義來源必須要從語源學尋求解釋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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