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查族譜,問了老父之後,他隱約回憶起少年時,曾有黃河北邊的王家家族過來修譜,我們是支系.結果日本鬼子當時打進來了,修譜就斷了.解放後,唯物主義者不相信四舊,所以就一直沒有修.
父親想不起黃河那邊的鄉鎮名字,只是說一百多里地.我把地圖打開了,仔細的找,做一些推測.大概率是從惠民兩個鎮過來,這兩個村鎮其實還是幾個兄弟建的.再往上追溯,就去了大槐樹,不過史實上有證偽,大體上是山西王這一支.
我其實只想大致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以後女兒假如漂泊在海外,她要想知道自己緣起於哪裡,我可以告訴她,她生在上海,她的父親我生於山東,我們共同的祖先來自何方.
姐姐看到我在查閱這些,告訴我,我出生的村莊古中國時代,是姜子牙的都城,這讓我吃了一驚,老薑居然是在這麼個小村莊安家的,古人的都城得有多小阿.
所以現代生活是越走越先進,我們追溯以往,只是要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復古是沒有意義的.
但記憶裡的田園仍舊是異常的美好,哪怕幼年時吃不飽,穿不暖,窮困與疾病叢生,差點夭折.
我記得小清河當年水清澈明亮,村里的孩子們常常在河裡浮水,抓魚或釣魚.白帆從河裡緩緩駛過,無風的日子裡,縴夫在兩岸喊著號子,赤裸著黝黑的身體,背著纖繩低頭向前拔步.
豆地裡常有大片的綠色青蟲,我和夥伴提著籃子,抓一籃子青蟲,回去餵豬.或抓了螞蚱,穿在狗尾草莖上,扔到家門口的鹹菜缸裡,缸口厚厚的一層黴晡.或抓一堆蟋蟀穿在草莖上,回來炒了吃,或四處找蟬幼,或抓甲蟲,或抓一隻被獵人擊中後逃竄而來的兔子.
主要是飢餓,下課後到處找吃的.隨地拉屎,在田野裡,身旁找一塊土坷垃擦腚,起身後,看見白色的蟲子在黑色的糞便裡扭動.因為吃多了霉變的地瓜乾,不僅僅大便是黑的,而且會便秘,拉的用力後,就留下一絲血絲.
村里的郎中掌管著村里人的生死,我重病的時候,也只是吃一點草藥,實在不見好,姥娘會去找一個筆仙,我記得是一隻大個子的飛蛾,架一隻筆,在沙盤裡滑動,然後吃幾粒蛾子的卵,在寒風中躺床上繼續硬扛,等待神靈的降臨.
活下來了.
離開的那年,是凌晨,黑夜裡坐著牛車,慢慢的向前行進,無邊無際的黑暗,逐漸看到東邊有一絲光,縣城的輪廓出現在盡頭.
母親帶著介紹信,買了車票,在綠皮火車的轟鳴中,到達了一個灰撲撲的上海.
我曾回去,之前公司裡的Jason,一個美籍台灣人,對我搖頭,說不要回去,你會失望的,讓記憶保持幻境比較好.這是因為他曾回到少年時的台灣.
他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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