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一處興起的文明,寫著歷史,卻也不約而同,一再一再地踏上歷史曾經留下的教訓。人的智慧沒能去抹消化解那無止盡的衝突,反而是刻下了痕,變本加厲…【文/ 劉育志】
林老伯拄了根木杖走進到診間,杖身磨得光亮。
「醫生,我有墜腸,來給你看看。」他緩緩坐下。“墜腸”就是疝氣。
「什麼時候發現的?」我問。
「上禮拜洗澡的時候看到的,右邊鼠蹊這裡腫了一塊,躺下來就會不見。」林老伯說。
「伯伯,最近有沒有咳嗽、還是抱孫子?」因為老年人的腹壁肌肉變得較弱,只要再加上一些增加腹壓的動作,常會造成疝氣。
「有啊,這幾個禮拜咳得厲害,老症頭啦。」從老伯話語中帶著的那絲菸草味兒,便曉得肯定是個老菸槍,咳嗽是一定有的。
在右邊鼠蹊處,明顯地凸起軟軟一塊,這是腹股溝疝氣。疝氣平常時候不會有特別的問題,但當小腸給卡在裡頭時,可能會導致壞死,甚者有生命危險。因此,為了避免箝頓性疝氣的發生,都會建議儘早手術。
安排住院後,我前去探視:「伯伯,明天開刀喔,應該在中午左右。」
「好的,好的。」
「還有沒有什麼問題?」
「醫生,我大後天能不能出院啊?」林老伯問。
「明天手術,到大後天…嗯…到時候看看疼痛的狀況,如果恢復順利應該沒啥問題。」我算了算日子:「大後天是2…2…8,有事要忙啊?」
「對啊,要去祭我父親。」
「喔…」我有點兒詫異,一時沒作回應。
「沒錯…」林老伯繼續講:「就是當年那個228。」
「那年我十一二歲,那一晚我爸在家門口被架走之後,就再沒找到過人了。」老伯憶起多年往事:「唉…我爸也不過就是個小生意人,賣賣雜貨…」
突然遇上了經歷當年的目擊者,我靜靜地聽,沒作聲。
「後來,家裡人偷偷起了個墓,就當228是他的忌辰。」他望向窗外,說:「習慣了,去上個香,報報平安,也六十多年囉」
「對啊…都有些紀念活動…」我找了話接。
「欸…我們不去的,何必看那些個政客作戲。都過去的事啦,犯不著仇來恨過去的…」林老伯擺了擺手,講:「太陽底下,哪一個政權不是殺人如麻?」
思及過往,從亞歷山大、成吉思汗、到以宗教為名的十字軍東征,從馬背、弓箭、到原子彈。惡名昭彰如納粹,光輝耀眼如羅馬;無論是野心侵略,亦或是讓人稱羨緬懷的王朝,誰沒曾欠下一屁股血債?誰沒讓千萬骨枯?哪一個文明不曾為屠戮安上了理所當然、名正言順的旗號?
無論是信仰、種族、政治、地域、資源,都能成為人類所爭鬥攻伐的肇始。殺戮是最粗魯,最蠻橫,卻也是最立竿見影地樹立威嚇。一處一處興起的文明,寫著歷史,卻也不約而同,一再一再地踏上歷史曾經留下的教訓。人的智慧沒能去抹消化解那無止盡的衝突,反而是刻下了痕,變本加厲。
殺戮爭奪幾乎便是生物求活的本能;權利、財富、王位、領地這種種顯赫之於人,和草原上獅子嘴裡那一口羚羊又有多大差別。骨肉可以相殘,又何況是異族別類。縱使現今的世界試圖盡量減少殺戮衝突,但對自然資源無止盡不見血的掠奪,難道又真有比較高尚?
你殺我一口,我滅你全家,一往一來是肯定永無止境。真要討,真要算,可又要如何還起?又要如何公平?
想想看,如果法國扯納粹來罵,德國再去翻拿破崙的帳,那究底要如何能有個了結?才區區幾百年的帳都算不清,終究談不攏,最後不就只好再幹架拼一場?
我們該做的是讓下一代認識正確的歷史,看清政治的醜陋真相,並期待孩子們能夠從無數生命的代價中真的學到一些什麼。
「歷史就是歷史…」老伯幽幽說著:「等我過世了,我爸的墳又會有幾人記得?」
靜靜聽他講述。瞧他一抹笑,笑歷史洪流中的一葉滄桑,淡淡話語中透著的是更深一層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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